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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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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暴雪将至
如果是一部电影,那一定要从一个月前开始说起。那天刚下飞机,给弟弟回电话,“我刚落地,刚微信电话没有收到,明天晚上会回去帮忙啦,特意留了假就是为了参加你的婚礼,周一还得飞回去”,宛如一个日理万机但顾足家庭的商务人士。
只有周末两天留在合肥,要做的事儿还有很多,除了参加婚礼,还要去修理上一周在北海海丝首港突然哑火了的相机,以及想去办个越南签证,如果人少把港澳通行证的签注也续一下,顺便带晓去科大看一下樱花,现在或许有些早但应该也有几朵已经开了,学校应该已经开放了吧,还好导师说他周五没有时间,要不行程上还得加上拜会导师。
已经离开合肥一个多月,自上学以来应该还是头一次,我已经有些习惯南宁湿热的天气和江边的风,重新穿上毛衫和大衣有些不太习惯,去百脑汇修相机,对方说起码得一个礼拜才能取,我说不必了那我回去再修吧,那边寄到广东反而会快一点。但有件事儿一直困扰着我,这周弟弟结婚,而下下个周一要去学校递送毕业申请材料,倘若这周回去,下周还是得回,虽然说团队出差原则上两周回一次,而我五周才回了一次,但还是觉着应该跟领导和项目相关的同事说明一下才好。
“下周我想申请在公司办公一周,等下个周末再回去可以吗?”
一、瀑布
周三,已经有些厌倦合肥早上糟糕的通勤,长西快速路好歹算是翻修了一下,但还没有喷线,水泄不通,对于过去一个多月步行十分钟上班的我来说,每天开车上班还要一个多小时简直是噩梦,好在只要再坚持几天。每天几乎都是那一排最先到公司的,在电梯里捡到一个转运珠,有些窃喜,竟还是周生生的,谁说我就没有中过大运呢。
我挨个拿给旁边的同事看,你说我捡到这个是铜的还是金的呢,还是等失主来领吧,捡到一个转运珠并不会有多开心,但失去一个转运珠的人,一定会很难过吧——况且在电梯口捡的,那儿还是有监控的不是。
办公室停了暖气,前阵子还穿着短袖工作的我,被冻得手脚冰凉,前几天外面阳光还算不错,中午便开车出去兜风,打开天窗晒太阳午休,今天改为去旁边科大高新园区转转,虽然在这边呆了两年,可还从没有机会进去过,好在校园卡通用,偌大的科大新图书馆,只有我一个人躺在摇椅上休憩发呆。不时一个念头闪过——“你说捡到转运珠这种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早上在论文系统开放的第一时间交掉论文,为了后面的修改保留时间,按理说先前已经查重5%左右,问题应该不大,可是到结果下来那一刻,却脊背发凉。挺想哭的,但却没有什么哭的理由,明明在笔杆上已经查重得到了超标的结果,却仍然报以侥幸,自作自受。
我知道没有补救的措施,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导师道歉,跟家人道歉,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上一次是IPMP的考试,再之前是经济师和基金证券的从业考试,明明没有付出多少努力,或仅仅只是“看起来”很努力,却希翼能够出现好的结果。像极了高中时明明经常翘课却还在月考分数下来后跑去办公室偷偷翻看考卷成绩。
我知道这件事有多尴尬,前一秒我还在同学群里面叭叭给别人上课,后一秒就要面对自己是班里唯一一个延毕的人的处境,小姨安慰我不过就当是股市跌停板而已,我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一回事,失去的不仅是学费,也是时间,是与同学平等毕业的权利甚至是对话的资格,从此在身上打上一个“延毕”的烙印。现在的难过也仅仅只是开始,更大的难过会昔日朝夕相处的同学参加毕业典礼时、晒毕业证时。凌晨三四点醒来便无法睡去,一些死去的回忆忽然涌了出来,想起《奋斗》第一集里跳楼的高强,想起前些年科大失联的博士刘春杨,忽然能够理解之前那些因为学业受挫而自杀的人。
“有时候人不单单要承认自己是一个普通人,还需要承认自己是一个废物。”
周四,还是同样拥堵的道路,只是路上已经没有抱怨,也不再听任何音乐,心里想着,还好自己还有工作,假如当时知道如此不用再提交材料,这个周一就应该飞回南宁才是——或许的确应该如此。
遗忘疼痛的方式最好的方式,或许是迎来更剧烈的疼痛。当人事问我你现在有空吗,找个地方聊一下时,我便已然明白厄运的降临,“你快来跟我谈谈,反正我已经nothing to lose了”,坦然接受。对于工作的确没有什么话可说,一方面是我自认为对得起自己的劳动成果,另一方面是对方认为没有创造出超出平均水平的剩余价值,而更加重要的可能是未能与领导处好关系,本以为今年新领导走马上任日子会好过一些,但没想到还是等来到这一天。
“离职后有什么打算?”“反正快到35岁了,可以转行去开滴滴了。”
周五,早上醒来便觉得不太对劲,我本以为在广西休养式的一个月可以彻底使我告别眩晕,想不到还会复发,跌跌撞撞跑到马桶旁边吐,能感觉到比以往发作得更强烈,知道没法再开车上班,索性去床上休息。可睡醒一觉之后依旧不见好转,反而更加虚弱,胃液和胆汁的酸苦味儿在舌根交织,同事给我打了一个飞书语音,用尽全身力气摸到手机,可天旋地转看不清哪个才是接听。
我应该不至于就这么急火攻心死掉吧,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医院,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开车去医院,打车又担心会吐在车上,更不用说去挂号了,直接打了120。工作日的市一院格外冷清,急救的护工草草问我要了出车费,简单问了我症状,便让我自己去挂内科,内科值班的女医生年纪大约与我相仿,见我说可能是耳石症引发的眩晕,便直接退了挂号费让我重新挂五官科。五官科的科室在住院部大楼,费尽力气辗转找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问诊台上问值班护士。
“有五官科的医生在吗?我可能是耳石症引发的眩晕,症状比较严重。”“你等一下哈,我来问下医生……人呢?”
二、病院
小哥三下五除二得用了几招复位手法,便将我暂时治愈,慌忙从家赶过来的大舅见我活蹦乱跳的,又一脸茫然,尽管也已经跟妈说没有什么大碍,但妈还是上了来合肥的班车。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是偌大的病房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与妈说一些话。
晓下班便赶过来,匆忙回家讨来一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并嘱咐她把那个转运珠埋起来,三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医院每天不过是吊三瓶生理盐水,上午两瓶,下午一瓶,剩下大把的时间,中午在城隍庙吃完午饭,去杏花公园溜达,周末草坪上到处是露营的人儿,三个人安静的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他们,好不幸福。
隔壁床新来了个厅里厅气的大叔,提着一个“月亮部队”的手提袋子,起先在导医台听到他问能不能为他提供一个单人间,护士有些为难的说最里面那间病房只有一个人住,你先将就两天吧。不过是喉咙处有个息肉需要切除,却也安排了住院,妈说,这种手术本就可以当天切除当天出院的,何必的呢。
“大概是体制内不想上班的吧,要不然不会周二的手术,周日下午跑来住院,然后一周便混掉了。”我细细琢磨道。而即便如此,周一一早便被几个电话声吵醒,大约是他的属下听到他来住院便要排队过来探望。“别过来了,让单位知道影响不好。”我一边暗自嘲讽他的虚伪和爱惜羽毛,另一方面又羡慕和吐嘈体制内的安逸。而与之相比,刚刚被通知离职尔后就住院倒下,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不想让同事和领导觉得即使到了最后还在占公司便宜,于是想办法早日出院。
妈见我没有什么大碍,便想着回去上班,我挂着留置针坐地铁送她,先前我本想让她退了休来合肥找个体检、校医的工作便是,一来照顾外公外婆,二来不熟悉“大城市”的生活,结果还是回了原单位。妈没坐过地铁,送她到出站的闸机口,看着她默默地消失在人群中,然后自己再回家。从前我可能会对心爱的女孩子才会目送,可能现在已经不会,大约只有妈妈值得。
习惯了忙碌,四天的住院时光竟然也显得漫长,吊水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看《我们与恶的距离》,这个世界不论有多么恶意,但总归要勇敢面对。
他们都是平凡的人,却也是我心中的X战警,为了工作与理想,为了重新拥抱生活,那么真实而有温度,希望这个世界多一些宋乔平与王赦。人生低谷时看了这片是一种幸运,再积极一点,生活一定会有所改变,有所改善,乌云之后会有一条幸福线。
回到公司,领导或许对我请了一周假却只休了三天有些意外,并且对“人事突然找我谈话让我走”这件事也有些“意外”,对于这种“意外”我自己好像并不太意外。总之这个决定是“公司作出的”。
我一方面表达了对领导同事的感激,另一方面人事也“热心地”为我提供建议,让我多在公司多呆一阵子,等到拿到新的Offer再走。我理解这会是大多数人的做法,但我向来不愿。
“‘N+1’不就是原地离职吗,还要做啥交接的嘛。”“原则上是,但是不是为你考虑嘛。”
大家都(演得)挺不容易的。
三、佛脚与蔷薇
一连串的打击多少有些邪门,我本不相信这些,这么有理性的我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这样,最后只得乖乖去抱佛脚。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会有人和我开玩笑,在九华山的山脚下被黑导游骗去了黑寺庙,我也不再计较这些,即来则安。要礼拜的菩萨还挺多,文殊菩萨要保佑我论文不会再出什么岔子,观音菩萨要保佑我未来生一个可爱女儿,普贤菩萨要保佑我今后工作顺利,可是也并不能太贪心,到了地藏菩萨的道场,只求能够逢凶化吉,凡事顺遂。
刚刚在家的时间还是有些自在,像一个月前在广西一样与相机为伴,靠拍一些照片打发日子。如果说三月属于樱花,那么四月必定属于蔷薇,我对小区引以为傲的便是西北角几簇蔷薇,夕阳下花朵与倒影相映,特别好看。到了晚上八九点钟,待孩子们散去,便是楼下喂流浪猫的环节,白和黄是我和晓对它们简单的称呼,它们总是特别擅长讨好这里的年轻人们,把自己吃得圆不溜秋,也会装可怜去博同情,即便知道它们不缺口粮,也还是会捎带上不少吃的。
平日里小区里白天看不到什么年轻人,尤其是男青年,以至于我大多只愿意在晚上或周末下楼,忽然理解为什么北上广的年轻人离职了后都爱去昆大丽,毕竟那里是失业青年的聚居地。我也想过离职了之后出门旅居一阵子,或者是靠带顺风车周游全国之类的,但终究是止步于想法,碌碌无为。
电影院的旁边也有一面墙爬满了蔷薇,与小区的不同,颜色靓丽了很多。失业的第一周,或许我人生最大的盼头便是去看《灌篮高手》,首映当天的第一场是在下午,空无一人,不知道应该感慨就业率的不错,还是该感慨经济形势的严峻。而电影本身一方面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另一方面也并没有让我失望。
之前担心画风担心主角是宫城,却并没有让我失望,主角为什么是宫城,因为他是湘北先发五人里唯一称不上篮球天才的成员,没有赤木的身高和力量,没有樱木的身体素质和爆发,没有三井和流川的天赋,宫城只是一个身材矮小在神奈川县都排不上号的控球后卫,也是每个资历平凡但努力拼搏的你我。
而第一个月也几乎把先前遗漏的那些电影和电视剧全都看了一遍,每天陪晓一起看《机智牢房生活》,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放弃生活的勇气。
四、不安与颓废
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开手机和网页,首页充斥着失业与创业的新闻或视频,我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大数据试图在迎合我罢了,再怎么艰难想必也应该比过去的三年好。
我基本上不太记得那一个多月的事情了,一切都是波澜不惊,四月底面了几个试,讯飞好几个部门的都吃了闭门羹,不了了之。的确奇怪,那会每当第二天面试晚上都会紧张焦虑得睡不着,自我介绍又是背又是准备思维导图和稿子,现在觉着实在大可不必。而当四月最后一天去一家小公司被充人事的KPI后,瞬间有些万念俱灰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没有再进行投递,也没有面试。每个失业的人总要经过摆烂的阶段。每天关在书房刷网页打游戏,浑浑噩噩白天黑夜,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在十年前,害怕任何人与我提到工作。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这十几年来自己的收获到底是什么,过去五年在讯飞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很难去定义。我想起2012年那一年,大约也是这样,从上一年的12月到第二年的3月都找不到工作,最后去了黄金广场的一出电脑批发市场做客服,上午做淘宝,下午去卸货,忙活了一天决定第二天不再去。想起那会兔子告诉我说,要宁缺毋滥,我或许应该感谢当时的决定。而在讯飞的这五年,从技术和能力上,仿佛也并没有多少提升,倒是在浑水摸鱼方面,颇有成就,俨然成了一个混子——我在否定自己这方面上的确十分擅长。
细细算来,33岁开始失业,不过是将35岁危机提前了,当然是危也是机,因为倘若仍在先前的公司,仍旧还是会浑浑噩噩,不认真考虑下未来的职业规划,到时候可能会更加困难。爸当初是在大约40来岁失业,现在设身处地,大约也能够理解他当时的落差,从一名公职人员渐渐变为一个社会盲流,搁谁身上都会失意,只是能不能走出来的问题。先前我常觉得,自己起码掌握一些一技之长,再不济可以去跑出租做代驾,还不至于被饿死的程度,可真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敢去跨出那一步。
五、彩虹
五月投的简历几乎没有任何回音,和妈妈倾诉,“我觉得这挺奇怪的,很多时候我不想再去努力了,我觉着自己很优秀,假如连我都失业是说明我有问题还是社会有问题?”“都有问题,你比较大一点。”
直到接近月末的几天,仿佛是因为BOSS直聘会员到期的效应,开始为我疯狂的推送,终于获得了两次面试机会,即便是这样我也不太愿意行动,一方面觉得不是心仪的公司,另一方面担心又会想上次一样被充了KPI,不试一试不会知道。降低了预期之后效果反而好得很多,表现得比较自然,开始不再惧怕与人沟通。而当天下午便给了回信说两轮面试都通过了。而对于我来说,结果的确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好像找回了那份自信与松弛感。